Floral Fairytale(背景故事)
1
午夜的村子睡的很安详。
村里唯一一条六车道的大道连接着高速公路,每过个把小时偶有一辆车开着大灯驶过破坏这份沉寂。
路边“7-Eleven”便利店的霓虹灯咋招牌在一片漆黑中十分扎眼。这家带着国际范的连锁店抱着什么心态选择驻扎在这个鸟不拉屎的村里是村上继李寡妇的孩子到底是谁的种之后,最大的未解之谜。靳向荣还记得一年前小店刚开张的时候,全村一半的人民都聚集在这不大的店铺前,像是在过庆典般热闹,村长甚至还站在门口发表了一番演讲。
似乎是关乎“迈向国际化”的激昂言辞,靳向荣只记得台下掌声雷动,人群陷入欢呼。
至于欢呼着什么,靳向荣记不太清。他只记得那天晚上,被乡村父老的喜悦簇拥下,他头一次产生了离开这里的念头。他沉默地逆着人群面朝的方向艰难地在人堆中穿梭,离身后的喧嚣越来越远。
那是个仲夏夜晚,知了在没完没了地叫,路边昏黄的路灯下聚集着一群飞虫。靳向荣借着路灯走在回家的路上,空气里潮湿的燥热让他汗流浃背地烦躁。
在这被群山环绕的村里,无风的夏季总是难以忍受的煎熬。
一股不知从哪里溜进来的微风悄然掠过,调戏起家门前的老树。老树的枝干上,零星剩下的几片树叶都无一例外被狠毒的日头晒得绿里发黄。
他叹了口气,走进屋内。
电风扇“吱呀吱呀”地以最大功率不断运作,叫声沙哑中透着绝望。“妈,我回来了。”靳向荣轻轻说道,脱下鞋走进被呛人二手烟填充的屋内,但邻居阿姨们的叫嚷与手搓麻将的清脆声响却将他本就不大的声音轻而易举地盖过。
对此靳向荣早已见怪不怪。对于自己没有引起一丁点注意,甚至在失落中带着窃喜。他悄悄溜进自己的房间锁上门,坐到简陋房间内靠窗的桌前抽开抽屉。
抽屉内堆叠着一摞被精美信纸包裹的书信,靳向荣随意捡起一封打开,即便对于所有信的内容早已烂熟于心。
“5月12号。
天气晴
很抱歉这么晚才回你的信。
关于我的生活,诸多琐事大多无趣,在此便不再赘述。
对我而言,在这个互联网膨胀的时代还能找到一位写信的笔友属实是一件无比幸运的事。所以请不要再做那些无用的抱怨,这只会让我担心你。
家附近的一片花田现已在春雨的洗礼下,百家争艳。花田前有一张长椅,我这两天忙完总会在长椅上坐一会看日落的余晖洒在海平面,空气里是海风混杂了花香的咸。
该怎么说呢?是一种怦然心动的感觉。
谢谢你的邀请,但我最近有些事要处理,没有空去山里见你。
不过随时欢迎你来M市找我,相信我,你不会失望。
因为这里有对我而言,最纯净的海。
此致
敬礼
兰”
靳向荣望向信纸上娟秀的字体,起身打开窗让夏风吹进屋内,想象着混杂了花香的海风究竟是什么味道。
还有那片对兰而言,最纯净的海。
2
建在村里唯一一条六车道大道旁的“夜巴黎”理发店生意总是很火爆。
店长小张是村里数一数二的人物,那辆无论何时都像崭新一样锃亮的二手宝马五系时常趾高气昂地行驶在村里的各处路段,一骑绝尘。
据小张讲,他毕业于北京的一家著名理发学院,由于成绩优秀在毕业后被派往巴黎去进修。学成回国后辗转国内各大城市,甚至还为某三线女明星做过发型设计师。在积累了一笔不小的存款后,他念及着对故乡的旧情回到了这个村庄。
虽然大家都深知这段话里至少七成是有吹牛皮的成分,还有那口所谓“地道”的法语听起来像某省的地方方言。但宝马就是宝马,即便是二手,也带着德国贵族血统。于是通常都是连声夸赞“666”,点头哈腰笑而不语。
本着靳向荣他妈和小张初中曾在县城同一家初中做同班同学的关系,高中读到一半辍学闲置在家的靳向荣便被顺理成章地推到“夜巴黎”内做学徒,日复一日地以笑脸相迎顾客,洗油腻的头发。
在得过且过,鼠目寸光的生活里,靳向荣发掘出人生哲理。
其实什么“没有梦想,跟死了有什么区别”之类的说法都是扯淡的,当人失去了理想,反倒能活的更好。人们时常在20,岁,30岁时发出这样的感慨“为什么我没有变成自己想要变成的人”,并因而抑郁不止。
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可以很简单,只要没有期望就好了。在生活里随波逐流,对未来不作规划与期待,也就不会再为此自怨自艾。
在遇到兰之前,他都是这么觉得的。
靳向荣在闲暇之余总是会在脑海中模拟兰的音容,他从未见过她,这脆弱的书信来往还是由于他寄钱粗心大意写错地址的误打误撞。兰应该是是典型的大城市人,生长在靠海的M市,毕业于一座口碑不错的大学,在大城市快节奏的推动下,成为又一位在写作楼中默默无闻的白领。
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故事,但靳向荣坚信她与众不同,如笔名一般:高洁典雅的兰。
让靳向荣始终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兰为何会愿意同他坚持保持书信上的来往。
他写信是因为无聊,带着对死寂生活的绝望。在这个偏远的村庄,除了看电视,打麻将,玩电脑,关灯同老婆亲热以外,再没别的什么特别的娱乐活动。家里的电视与麻将桌常年被母亲霸占,电脑被父亲变卖赌资,又单了20多年身的靳向荣常常会望着有些掉皮的天花板,发呆好几个小时。他是个典型的乡下人,生长在被群山环绕的小村落,高中辍学又没勇气外出闯荡,借着长辈在村里的关系,找了份不要求学历的工作,过两年不出意外,会在媒婆的推波助澜下成婚扎根生崽,然后老死。
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故事。
他对于自己的要求一向放的很低,因为在事情搞砸时才不会生出“我怎么这么废物”这样只会给自己添堵的负面想法。但兰改变了他,她对大城市繁华的描述,度假时寄给他的精美明信片,让他破天荒地对自己白开水的生活产生不满,想去外面看看。
套用韩寒先生的书名,“我想和这个世界谈谈”。
所以在积累了一笔不多却也能勉强糊口几个月的工资后,他瞒着母亲辞去了在“夜巴黎”的工作,买了张去M市的火车票。
靳向荣想去见见兰,这个没比他大几岁,但却与他截然不同的姑娘。
他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条件,虽然心底里对兰有一丝爱慕与向往,但这就像男人对着AV打手枪时脑海闪过“她真漂亮,我想睡她”的想法一样,不真实地连自己都觉得可笑。
他只是单纯想带着乡里土特产亲自到兰的面前去谢谢她,感谢她让他意识到生活不应该像白米饭一般平淡,做不到大鱼大肉,也要就咸菜。
所以在午夜到来后,他在自己房间桌上留下一封信,简单跟母亲先斩后奏陈述了一遍状况,随后骑上电瓶车来到“7-eleven”24小时便利店,给自己买了盒大前门和打火机。
虽然从未抽过烟也不知道如何入肺,但他却也能有样学样地模仿电影里的古惑仔般,吞云吐雾。
烟雾萦绕,让生活变得不真实。
他开始喜欢上抽烟的感觉。
3
窗外的远处是连绵不断的山脉,近处是荒芜的旷野。
靳向荣睡不着,也懒得打开手机玩“愤怒的小鸟”,索性对着窗外发呆。
对他而言,这已然成为一种日常。他能盯着头顶那好几年都没变过的天花板看好几个小时,更别提窗外即便丑陋,却从未见过的风景。
在一夜无眠积攒的困意怂恿下,他最终在懒散的午后放弃了抵抗,昏沉睡去。
醒来已经是破晓之前,列车即将抵达终点。靳向荣奇迹地发现自己睡了12小时多。
他很少睡的这么香甜。
黑漆漆的窗外,春雨淋漓。
在因迷路好几分钟而发出“火车站好他妈大”的感慨后,他最终在火车站工作人员的指引下走出车站。
温柔的雨打在他身上,富有情调的缠绵。
火车站出口前,一列出租车整齐地排成一排,像夜总会里女招待般,接纳着四面八方的来客。
靳向荣紧紧拉住随身的包裹,不时警惕后望,生怕有人觊觎他这为数不多的家当。
他最终坐上一辆出租,并向师傅指明了兰留给他的一份地址。
清晨的M市总是伴随着喇叭声与咒骂。白领们嘴里叼着油条开着自己签了20年卖身契的日产车,冒着迟到被扣工资的风险,自然在所难免地在压力下情绪处于崩溃边缘。靳向荣好奇地透过车窗张望,拥挤的车流,被拥挤车流填满的立交桥,立交桥两侧挺拔的摩天大楼,摩天大楼头顶灰色的天。
这是只出现在电视与网上图片的场景,他庆幸自己历经曲折最终身临其境。
在拥堵了40多分钟的路程后,他最终抵达了目的地。
雨停了。
看着计价表上那不菲的金额,靳向荣在尝试讲价却被鄙视后,很不舍地从包里数了一把钱。
那是栋即便站在靳向荣乡下人不懂房价的角度看,也价格上天的高级公寓楼。楼盘建在滨海路旁,精致的西式大门前,几个保安在有声有色地闲聊。
这让靳向荣本就忐忑的心又多了焦虑。
他意识到自己对兰的幻想是多么的不真切,那所谓默默无闻的白领,跟他保持书信来往是由于孤独的这套说辞,可能从本质上便错的离谱。
她或许是个性格内向的富家女,或许是个在外企工作事业有成的高管,或许是个在圈子里小有名气的艺术家。
无论是什么样的身份,住在这个楼盘里的人,同他的身份差异都比想象中大很多。
他无所适从地站在楼盘大门前发起呆来,直到大门前的保安抱着怀疑的心态将他驱逐。
4
滨海路路边的公园风景优美。
靳向荣终于看到了那片对于兰来说纯净的海。
他情绪没什么波动,因为平和却温暖的满足已将心房填满。
在漫无目的的闲逛后,他来到那片兰描述的花田前。
五颜六色的花在春雨的呵护下精心打扮,骄傲地争宠。花瓣上装点着破晓的晨露与未散的雨滴。
花田前,绿树下,简单的长椅。
在犹豫再三后,靳向荣还是走上前坐了下去,未散的雨滴渗入他单薄的裤子与裤衩,从屁股传来不令人生厌的凉。
春风吹过,或许是由于他嗅觉天生不灵敏的原因,他并没有嗅到花沁人的芬芳,只有海的咸。
远处,在天与海的交界,太阳公公伸了个懒腰,露出半颗头。
靳向荣微笑,他选择不再去想实质的问题,例如到底要不要去找兰,到底要不要告诉她他已经来到了这座城市,今后要做什么,从何处开始。
他鼠目寸光,得过且过了这么久,再鼠目寸光,得过且过几分钟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是属于他与M市的童话,开头始于一封来自远方陌生女人的信。他有权享受这个瞬间。
好像不是一个令人眼前一亮的开篇,但对靳向荣而言,已经美得不真实。
既然没有引人入胜的开头,那就加上美好的过程与大团圆的幸福结局来弥补好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在车水马龙的喧嚣里闭上眼。
阳光暖暖的,打在眼皮子上。
像是另一颗鲜红的心脏。